芒種

芒種已至，天氣便一日熱似一日了。晨起推窗，熱氣便撲面而來，夾雜著遠處稻田的腥味。

田裡的農人早已彎腰勞作多時，背脊曬得黝黑，汗水順著皺紋流下，滴入泥土中。他們的手上結著厚繭，指甲縫裡嵌著洗不淨的黑泥。偶爾直起腰來喘口氣，望一眼日頭，又立即俯下身去。稻穗初結，青中帶黃，在熱風中搖擺，發出沙沙的聲響。

城裡人卻不甚覺芒種之來。辦公室裡的冷氣開得十足，白領們裹著薄外套，對著電腦敲敲打打。午休時分，外賣小哥頂著烈日奔忙，汗水浸透藍色制服。他們在寫字樓間穿梭，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工蟻。

菜市場裡，瓜果蔬菜忽然多了起來。黃瓜頂花帶刺，番茄紅得發亮，小販們吆喝聲此起彼伏。一個老婦蹲在攤位前，仔細挑選著毛豆，手指顫巍巍地剝開豆莢查看。攤主不耐煩地抖著腿，時不時瞥向牆上的電扇。

黃昏時分，公園裡多了些散步的老人。他們搖著蒲扇，談論著今年的收成。"早稻該收了"，"雨水太多，怕是要減產"，這些話語混在知了的鳴叫中，飄散在燥熱的空氣裡。

夜市燈火初上，燒烤攤的煙氣燻得人睜不開眼。幾個赤膊漢子圍坐喝酒，脖頸上的汗珠在霓虹燈下閃著光。冰啤酒杯外凝著水珠，在桌面上留下一圈圈水痕。

芒種時節，萬物都在拼命生長，連同人們的煩躁與疲憊，一併在夏日裡瘋長。

六月行

六月的風是濕熱的，像一條無聲的河流，帶著梅雨的濕黏與仲夏的悶熱，緩緩穿過城巷的轉角。雨絲密密斜斜地落下，連成一道道透明的簾幕，世界似乎被這濕潤的薄霧隔開，聲音變得遲緩而模糊，彷彿舊時光的回聲在耳邊低語。

人們撐著傘在雨中行走，水珠順著傘沿滴落，打在石板路上，蕩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。雨水滲入泥土，濃濃的草腥氣升騰而起，與花香混雜在一起，像是大地深處蘊藏的記憶，被這場雨悄然喚醒。有人在老樹下躲雨，雨珠順著葉尖滴落，濕了衣襟；有人立在一處低矮的墓前，雨水順著石碑滑落，像流動的淚痕。逝者如同這場雨，無聲地滲入土地，而生者如夏蟬，在潮濕的空氣裡不知疲倦地鳴叫，聲聲都是與命運的抗爭。

遠處的雷聲低低地響起，像是大地的喘息。雲層深處的電光忽隱忽現，將濕重的天空劃出一道道短暫的裂縫。荷花池邊，盛放的荷花攜著雨珠，花瓣微微下垂，卻依舊潔白如新，彷彿在細雨中低聲訴說著一種生的倔強。死亡與生長，疲憊與希望，在六月的雨中悄然交織，誰也無法分清哪一方更濃烈。

雨勢漸緩，天色將暗，濃重的雲層掩住夕陽，整個世界像籠罩在一片濕潤的夢境之中。積水覆滿街道，彷彿一面破碎的鏡子，映著路燈的光影，微微晃動，像是在訴說無聲的秘密。每一片水光都映著不同的季節：梅雨是濕的，仲夏是悶的，而六月站在中間，一身濕透，額間滲著細汗，眼裡盈滿潮濕又熾熱的光。

這是六月，雨中的六月，濕潤而炙熱，隱忍而執著，帶著無法言說的情緒，輕輕滑過每一個人潮濕的心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