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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晨兩點,白亦塵恍惚走出公司大門。
明明已經下班,腦中卻仍想著未完的工作與上司的苛責。
他輕輕嘆息,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家裡走。
沿路不見人影,街燈在濃重的夜色下散發病態的黃暈。
遠處偶爾傳來狗吠,在空蕩的街道迴盪,更顯夜的寂靜。
大半夜如此冷清昏暗,光是這份寂寥就足以勾起心底最原始的不安。
終日的勞碌榨乾他每分氣力,連走路都得靠意志力硬撐。
深夜的馬路鴉雀無聲,路旁的住家幾乎熄燈,零落的燈火在黑暗侵蝕下顯得杯水車薪。
不知走了多久,附近人家陸續熄燈,沒了燈火照明,四周陷入一片漆黑。
周遭變暗的剎那,白亦塵心跳漏了半拍,身體頓時僵住。
他並非害怕撞鬼,或遇上趁黑行兇的歹徒,純粹是討厭走夜路,說白了就是怕黑。
無奈現在的工作時不時加班,走夜路的日子只增不減,逐漸成為日常的一部分。
白亦塵深吸了口氣,摸索口袋掏出手機,迅速打開手電筒功能。
掌中的白光劃破黑暗,照亮路面。
有光在前方開道,緊繃的肩膀才稍稍放鬆。
正準備繼續前進,周圍的空氣卻彷彿凍結了。
街燈的嗡鳴突然中斷,手機的光也黯淡幾分。
連狗吠聲都消失無蹤,只剩絕對的寂靜。
空氣變得沉重起來,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就在此時,旁邊那條連路燈都不敢照進的巷弄深處,傳來輕如嘆息的呼喚。
「哥哥……」
那個聲音熟悉得足以扼住呼吸,雞皮疙瘩立時竄遍全身。
白亦塵僵硬地轉過頭,試探問道:「……星星?」
目光在黑暗的巷弄中搜尋,然而除了更深的虛無之外,什麼也沒有。
回應他的是一片靜默。
也對,星星怎麼可能這麼晚還在外面!
白亦塵自嘲地扯了扯嘴角,想是整天高強度的工作導致他有些神經質,竟連幻聽都出現了。
腦中閃過弟弟靦腆的笑容,思念如潮水般湧來,無處安放的空洞感幾乎將他吞噬。
一想起蕭予星就感到快要發瘋!
白亦塵晃了晃頭,甩開雜念。
疲累再度襲來,幾乎用盡最後的力氣,才拖著身子回到公寓門口。
這幢老舊的公寓……
灰色牆面坑坑洞洞,盡是剝落的舊漆與壁癌。
如往常般穿過玄關,準備上樓之際,鼻間飄來隱約的異味。
白亦塵瞄了眼成排的鐵製信箱。
以前也遇過這種情況,大概是某人示愛送的禮物,一直沒人來領。
天天聞這味道真夠頭疼!都幾天了!
他揉揉太陽穴,想起自家也許久未收信,便轉身折返,來到303號信箱前。
信箱是公寓建成時便設置的,如今不堪歲月摧殘,布滿鐵鏽與黑斑。
鎖頭久未上油,鑰匙插進去搗弄了好一會兒才轉開。
強烈的氣味撲鼻而來,先是甜膩到刺鼻的香氣,轉瞬被腐臭淹沒。
兩種味道混雜糾纏,讓他一陣噁心,胃部翻江倒海,險些吐了出來。
「靠……」
白亦塵皺眉,退開一大段距離。
沒想到那股臭味竟來自他家信箱!
他低頭查看信箱內部,不禁瞪大雙眼。
「這是什麼!」
信箱裡塞滿慘白的花,多到幾乎要溢出來。
靠近門口與箱底的花已經腐爛,中間的卻還很新鮮,像是剛採摘不久。
從花瓣的腐敗程度來看,顯然是被人分批投進來的。
白亦塵回過神,盯著箱門上的303號,確實是他家信箱。
該死!
誰這麼無聊,搞這種惡作劇?
他腦中飛快掠過幾個可能的人選。
是那個總在公寓附近遊蕩的阿伯?
鄰居說他會對空氣自言自語,還會在牆上潑漆。
還是上次被他教訓的小鬼?
因為不讓他欺負野貓,就摘花報復?
「不對,小孩子買不起這些花……」
白亦塵認出幾種花店常見的品種,其餘叫不出名字,但絕非路邊的野花。
「唔……」
品種各異的花,混著腐爛的葉子,散發出噁心至極的氣味。
嘔──
儘管已退開好幾步,那氣味依舊沒有減淡,彷彿鑽進肺裡。
他厭惡地捏住鼻子,改用嘴巴呼吸。
待反胃的感覺稍微緩解,才有餘力細看那些花。
這些花都被剪去枝葉,即便不是頂級貨色,加總起來也要上萬塊。
光是金額就無法用單純的捉弄解釋!
排除惡作劇的可能,難道是誰在暗戀他?
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否決了。
誰會用白花告白?告喪還差不多!
白亦塵臉色一沉,感覺事情不單純,於是鼓起勇氣摸進花堆,想看看底下還藏著什麼。
除了幾封信與廣告單,深處似乎還卡著什麼硬物。
他用力將那東西扯出,指尖傳來刺痛。
「嘶……」
白亦塵縮回手,藉著手機的微光察看。
是片玻璃渣,指腹被劃開細長口子,血珠緩緩滲出。
更噁心的是,他整隻手沾滿褐色汁液,又濕又黏。
正準備關上信箱,眼角餘光瞥見裡頭還有東西。
白亦塵再次探頭,看見信箱深處有個斷掉的玻璃兔頭。
其斷面參差不齊,像是被粗暴撕扯下來。
兩隻玻璃眼珠,閃著暗紅色的光,如同淌血般直勾勾盯著他。
「唔……!」
白亦塵嚇得手一抖,手機差點滑落。
他猛地甩上信箱門,環顧幽暗走道,四周靜得只剩自己的心跳。
正值農曆七月,這事很難不讓人多想。
他越想越害怕,低聲咒罵起來,彷彿要藉此驅散恐懼。
「幹,到底是哪個神經病?」
趁勇氣還在,白亦塵轉身往樓上跑。
扶著剝漆的紅色扶手,一口氣衝上五樓,停在自家鐵門前。
弓著背,從公事包掏出鑰匙,開鎖進門,動作一氣呵成。
「砰」的一聲,鐵門被重重甩上,發出巨響。
屋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顯然驚動了家人。
「關門那麼大聲幹什麼?嚇我一跳,還以為出事了。」
一個燙著波浪捲、風韻猶存的婦人穿著成套睡衣,從客廳走出來。
見白亦塵臉色難看地蹲在玄關,她皺眉問道:「小塵啊,是不是又被老闆罵了?」
聽到小姨王茜的聲音,白亦塵暗自吸了口氣,壓下翻騰的情緒。
他搖搖頭,沒提信箱的事,怕王茜覺得自己大驚小怪。
「不是,我只是在想,星星……他都一個月沒回來了……」
「喔,又是他?」
王茜雙手抱胸,站成三七步,語氣有些不耐,「他都上大學,是個成年人了,你還管他那麼多幹嘛?」
「可是……」白亦塵想說什麼,又嚥了回去。
「我當初就叫你別養他!」
「你爸媽走後,過得有多辛苦,你忘了?」
「他不過是你朋友的弟弟,為他付出十年還不夠?」
王茜看著白亦塵疲憊的神色,心中五味雜陳。
她明白外甥對那孩子的感情深厚。
但看著他為了蕭予星犧牲自己的青春與前途,實在心疼。
「現在他大了,也該出去闖闖了。」
「小姨,我知道,謝謝妳關心。」白亦塵淡淡笑了笑,不想再談這話題。
「唉,隨便你。」
王茜看他聽不進去,嘆了口氣,繼續道:「對了,我明天要帶婷婷出國,你幫我看幾天家。」
「最近小偷多,隔壁林奶奶才被偷了金飾,你門窗可得關好。」
「好,我會注意。」白亦塵邊脫鞋邊應道。
再抬頭時,王茜的身影已消失在視線裡。
他沒多在意,擺好鞋子,繞過屏風,將身體重重摔進客廳的沙發裡。
「星星……」
白亦塵閉上眼,試圖放鬆緊繃的身體。
想到蕭予星,他不禁懷疑剛才那聲呼喚,究竟是幻覺,還是……
甩甩頭,想把那聲音甩掉,卻徒勞無功。
「好想他啊……」